末光绪年间,浙江发生一桩风月命案,过程之奇葩,内容之荒诞,说来真叫人可发一笑。
话说光绪三年秋天,浙江举行大试,乌程县(今浙江湖州)书生董健前往省城应考,暂时租住在涌金门内施长生的家中。
清末旧照
施长生为人厚道,怕耽误了学子前程,因此对董健格外关照,他见董健租住的房屋有些狭小,于是将自己与妻子陈氏居住的大屋让给董健来住,他与妻子暂居小屋,并叮嘱董健不必拘束,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董健对施长生自然是感激不尽,只不过他从外地到此,人生地不熟,客居他人的家中,且又孤眠无伴,不免有些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实在睡不着,就坐起来顺着窗缝朝外看,只见窗外不远处是一堵矮墙,若有贼人宵小前来行窃,这堵矮墙根本挡不住。董健面对此墙,愈发忐忑不安,只叹这种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院墙要它何用?
为了天亮早起用功,董健不想睡也要睡,刚迷迷糊糊地有些困意,突然被一阵窸窣之声惊醒。慌忙睁眼坐起,只见有个人影从窗口一晃而过。董健看得清楚,那人秃头无发,身穿僧衣,不是贼人,是个和尚。
怪了!三更半夜,寂静无声,和尚不在庙里做好梦,跑到民家来做劳什子?
董健心生疑惑,于是赶紧躺下,假装熟睡,一窥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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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越发奇怪,和尚在窗外蹲着,也不做声,也不走动,好似泥塑木雕。如此这般做派,叫人摸不着头脑,莫非此处是块清修的风水宝地,和尚专为来此吸天地之灵气,月光之精华?哎呀,要这样的话,这位不是出家人,而是“大仙儿”。
说笑,纯属说笑。良久,秃脑瓜才站了起来,随后伸手在床上来回摸索,只听咯吱一声响,窗户豁然自开。
董健心中一惊,莫非和尚会变戏法?
秃头先行从窗外探入,而后再将身子探入,悄无声息地进到屋中,将手中折扇轻轻放在桌子上,快速褪下外衣,露出一身囊膪,蹑手蹑脚地来到床榻前,低声道:“女施主,我给你送茶来了。”
又是说笑,原谅笔者《西游记》看多了。和尚并非喇嘛,床上躺着的也并非金鼻白毛老鼠精,而是不知所措的董健。
和尚的原话是:“好姐姐,小僧来了,你可把小僧给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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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健一听,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这是个花花和尚,如同《水浒传》中的海和尚(裴如海)一样,是找潘巧云相会来了。
董健笑着坐起身,对和尚说:“师父,您找错人了,小生不是小潘,只是暂居此屋,您不是我的好弟弟,我也不是你的好姐姐,我劝你趁着没人看见,还是快些回去吧。”
和尚顿时傻了眼,半天才醒过神来,赶紧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善哉”,随后捡起僧衣,跳窗而去。好似肥猫上墙一般,翻下墙头没了影。
董健看着和尚狼狈的样子,不禁大笑。笑罢,下地穿鞋,来到桌前,拿起和尚忘记在此的折扇,打开一看,山水扇面,上面有款,写有和尚的法名,方知这个花花和尚名叫慧鉴。
看着扇面,董健暗喜,转天吃过早饭,拿着折扇出了门,找了一家专门卖香烛的铺子,打听周遭有几座寺庙,是否又有一位法师名叫慧鉴?
老板立即告诉董健,出了钱塘门,有个昭庆寺,寺庙不大,多说不过十名三宝弟子,主持僧就叫慧鉴,是个身材肥胖的出家人。
董健一听,心说没错就是此僧。于是谢过老板,又买了一些香烛纸祃,出钱塘门,搭一叶小舟,顺水顺风,轻松来到昭庆寺。见到迎客僧,董健指名要见主持僧慧鉴大师,就说有故人前来送折扇,只需这么一说,慧鉴大师便会立即出来恭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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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客僧信以为真,把董健真就当成了主持的朋友,于是赶紧到里面通禀。
不多时,就见慧鉴大师从里面快步出来,满脸堆笑,拉着董健的手往里相迎,犹如多年不曾相见的老朋友一般。
到了一间装潢典雅的房屋之中,慧鉴大师吩咐迎客僧摆下茶水,端来点心,而后发话他要与故人叙旧,没有他的吩咐,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此刻屋中只有董健与慧鉴,慧鉴撩起袈裟,双膝跪地,对着董健叩头之后,起身合掌称谢。
董健让他不必拘礼,随即将折扇奉还,说道:“小生自幼喜欢参佛,钦慕戒行已久,自恨尘浊未了,无缘侍奉佛祖,昨夜得见大师,乃是你我僧俗之间的缘分。今日特来拜会,只为与大师结缘。”
慧鉴听罢此言,大喜过望,立即握紧董健的双手,说不尽的感激之情,将董健视为知己朋友。
随后,慧鉴打开箱子,取出一个包袱递到董健面前,说道:“先生大恩,没齿难忘,结草衔环,难以报答,区区薄礼,聊表我心,先生若将我视为知己,就请收下,千万不要推辞。”
董健不必打开包袱看,也知道里面一定都是黄白之物,他推辞再三,慧鉴执意要他收下,于是董健顺坡下驴,将这包好东西笑纳。
又聊了一会儿之后,董健起身告辞,慧鉴将其送出三里多地,这才目送董健登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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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健拿着沉甸甸的包袱回到施家,立即收拾行装,并多付了租金,辞别施长生离去。
施长生问他住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他撒谎说自己去见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家大业大,执意要他搬过去住,他不好意思驳了朋友的面子,因此这就搬过去。
见他执意要走,施长生自知留不住,目送客人远去,回来继续干自己的活计。客人既然走了,夫妻二人便可以不用再在小屋居住,于是搬回大屋。
入夜,酣睡中的施长生隐约感觉有人进了屋,还未等睁眼去看,就听耳边一声闷响,随即一股血腥气味扑鼻而来。他急忙睁眼,只见有个手持钢刀的光头站在床榻边,两眼发直地直冒傻气。
再看,妻子已经身首分离。施长生不由得大叫了一声,随即不顾性命地将和尚扑倒,一面大声呼叫,一面与其拼命。
叫喊声引来邻居,合力将杀人的凶徒制服。待看清凶徒面目,众人无不咋舌,这不正是昭庆寺的主持僧慧鉴!
有人喊来地保,随即将慧鉴扭送到县衙。有血刀为证,不容慧鉴抵赖。大和尚也自知难逃法网,痛哭流涕,后悔不已,他说只想去杀那个讹诈了自己一笔金银的无用书生董健,没想到错把心爱的女人给害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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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施长生的妻子陈氏早年在青楼为娼,慧鉴耐不住清修之苦,经常换上便装假扮商人去青楼玩乐,期间与陈氏相识,两人山盟海誓,发誓这辈子不离不弃。
后来,死了婆娘的施长生为陈氏赎身,纳入自家续弦,慧鉴倒也是个说话算数的情种,打听到陈氏的下落之后,暗中找到陈氏再续前缘。陈氏与他约定,初一十五前来相会,她会设法将施长生支走。一来二往,两人私会有半年之久,施长生居然毫无察觉。哪知天公作弄,施长生为了董健可以安心读书,把大屋还给了董健居住,而偏偏陈氏又忘记知会慧鉴暂时不要再来,这才引出“和尚会书生”的一幕闹剧。
另外,慧鉴表面上将前来送折扇的董健视为知心朋友,还赠送了一份厚礼,实际上他暗藏杀心,势必要将董健置于死地,这样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不会张扬出去。于是他深夜持刀冲入施宅,手起刀落取人性命,却不想被他所杀的并非无用书生,而是心爱之人。
听罢这番供述,县令也没有为难慧鉴,让人把他暂时收监,等待发落。随即发出飞签火票,命人速速捉拿董健归案。
董健为考试而来,不能就此离开,于是找了一家店子,包下一家天字号客房暂住。没想到刚刚住下还没一天,就被衙差找到,到了公堂之上,他只得一五一十的招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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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念他是读书人,只是一时不辨好歹而犯错,于是让人打了他一通板子,又将慧鉴送他的金银没收,随即放了他,但不允许他留在当地。换言之,董健为此失去了考试的资格,这个苦果也是他自己栽下的,怪不得别人。
再说慧鉴,倒也是条汉子,他自知一死,但他不想被斩首,要求将他活着焚化。县令佩服他有些骨气,于是答应下来。
行刑当日,法场堆起木柴,慧鉴身穿袈裟,大摇大摆地走到柴堆之上,盘膝坐下,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默默诵经。行刑过后,骨灰被撒入钱塘江中。至此,这桩荒唐的风月命案就此完结。
民国时节,此案被搬上荧幕,以“默片”的形式公诸于世,戏曲舞台也有演绎,名曰《昭庆僧》,又名《花花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