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北京8月21日电 题梁晓声郁闷的中国人:茅盾文学奖得主梁晓声:我欠社会很多文学的债
中新社记者 高凯
“事实上梁晓声郁闷的中国人,作为一名作家,我觉得自己欠下社会很多文学的债。”21日,刚刚以最高票数获得茅盾文学奖的梁晓声现身此间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对于自身的文学创作,这位与新中国同龄的作家言语质朴而深沉。
资料图:梁晓声梁晓声郁闷的中国人。中新社记者 柯小军 摄
20世纪80年代初,梁晓声发表《这是一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成为中国知青文学的代表作家。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梁晓声转向为平民代言,回城知青、下岗工人、进城农民、莘莘学子等都成为他关注的对象,这在他的《返城年代》《年轮》《知青》等虚构写作和《中国社会阶层分析》《郁闷的中国人》等非虚构写作中都有体现。
“不论哪个时代,哪个社会,文学的关怀是永远不该缺位的,这个关怀应该是对于所有人的。作为一名文学创作者,我自认有这份责任,但是我感到自己有很多应该写的、想写的,还没有写。”梁晓声说。
对于平民视角的梁晓声而言,马路上的外卖小哥、送水工人,来到家里的维修工人,都非常值得去了解、去理解,“我愿意和他们聊,想知道他们的想法、目标、心情,但仅仅了解是不够的,作为一名文学创作者,我有责任写点儿什么。”
于是,谈及几天前荣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人世间》,梁晓声直言,创作初衷就是“欠下社会很多文学的债”,“我要把这众多的人写出来”。
这部荣膺中国最高荣誉文学奖项的《人世间》,被誉为“五十年中国百姓生活史”,故事的字里行间,处处承载着梁晓声关于生活原点的记忆。
“《人世间》记录了他们的影像,这些在变迁中的人们,我相信每一扇门后都有一个故事,一个中国故事,我们的社会有太多值得去记录的。”
梁晓声认为,对于作家而言,以35岁为界,应该在其后的创作中将目光转向“他者”,“我觉得这是一种责任。”
在《人世间》中,梁晓声从20世纪70年代写到改革开放后的今天,多角度、多方位、多层次地描写了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和百姓生活的跌宕起伏。
梁晓声表示,希望当代中国青年更多地去了解当代中国,“我们的年轻人很多愿意跟随影视作品穿越回古代,但是谈起20年前的中国却知之甚少,我觉得青年们应该真正了解我们自己的国家。不仅仅是遥远的曾经和当下的繁荣强大,还有到今天的中国,我们一路走来经历了什么,这很重要。”(完)
梁晓声:不忘初心的知青作家
作家梁晓声
8月16日,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评奖办公室公布了本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梁晓声的百万字著作《人世间》位列其中。
记者宋晨希说,我很早就知道作家梁晓声这个名字,但从未看过他的作品。我知道,在上世纪80年代,由他的小说《雪城》和《年轮》改编的电视剧曾轰动一时,但余生也晚,从来没有完整看过。前几年,由他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知青》《反城归来》也同样没有看过。
后来,阅读洪子诚先生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知道他是知青小说的代表作家,“描写了知青生活的苦难,凭吊流逝的岁月,表达了‘青春无悔’的理想情怀”。
真正让我开始关注梁晓声,是几个月前现代出版社找我主持梁晓声的新书——《狐鬼启示录——梁晓声说〈聊斋〉》,为了准备活动相关内容,我开始搜寻梁晓声的相关作品和经历,这才发现,他是少有的,还在笔耕不辍的当代作家。这让我意识到,曾经的知名作家并未走远。而且,用他自己的话说,“知青小说”在他所有的作品中,只占到很少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他还有大量的散文、杂文以及社会时评,记录社会与人间的真善美,同时也批判人性的假丑恶以及社会的顽疾。
其中,《中国社会阶层分析》《郁闷的中国人》等知名度较高。作家分析社会,总是笔尖常带情感,虽说少了学者的冷静,但却更能直指人心,让人们能切身感受他所说的道理,直面社会的危机。
和蔼如邻家老人
有人说,梁晓声有点鲁迅的味道,这话不假。
第一次见到梁晓声,是在“聊斋”活动开始之前的半个小时。原本在网上看到梁晓声的照片——冷峻中带点孤傲,会觉得他很难接触,但一接触,却发现他和蔼得如邻家老人,他永远提着一个帆布包,脚蹬一双布鞋。对读者的问题,有问必答,请求签名,也从不拒绝,即使在上台之前的几分钟,也还在抓紧一切时间为读者签名。
整场活动结束,最让我记忆犹新的就是,梁晓声虽然已经70岁了,但头脑灵活,随时都在思考,时刻都在呼吁人们,应该重拾阅读的兴趣。我曾在活动现场中说,您根据《聊斋》创作的小说《异邦奇谈》结尾似乎过于残忍。他认真的想了想,笑着说:“似乎应该有点恻隐之心,我以后要改一改。”
知名作家,能做到如此宽容,的确少有。
有了这些因缘,让我在后来的阅读里,经常关注梁晓声,关注他作品,也关注他的人生。
阅读,不辜负母亲的期许
1949年,梁晓声出生在哈尔滨,原名梁绍生,小学时才改名为梁晓声。他的祖籍是山东,父亲十二岁“闯关东”,而后定居到了东北。梁晓声父亲生活的时代,岁月动荡,他的父亲曾被日本人抓过劳工,要不是后来押劳工的火车被抗联伏击,将其解救,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梁晓声了。
梁晓声有兄妹五个,他排行老二。解放后,父亲作为新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去了四川。家中抚养孩子的重担,就落在了母亲身上。
幼时家里的贫穷,给梁晓声内心蒙上些许的阴影,但同时,也显现了父母的伟大。母亲会给梁晓声讲民间故事,虽然“目的并不是培养我的文学爱好,只不过是怕我将来不孝,使她伤心;还怕我将来被民间舆论斥为不义之人,使她蒙耻”。但这些故事却在梁晓声的内心中,埋下了对讲故事的喜爱,也对“义”开始崇尚,这些都潜移默化影响了他后来的小说创作。
年纪稍长一点后,梁晓声开始看小人书,一旦有钱就跑到电影院门口、公园里、火车站去租小人书。父亲目不识丁,非常反对孩子们读闲书,甚至因为母亲给孩子钱买书而大发其火,但母亲却对他们无条件的支持。
在《母亲》这篇文章里,梁晓声曾经记述了这样一段故事:梁晓声渴望买一套《青年近卫军》,一元多钱,这是母亲一天的工资,全家一天的生活费。他鼓足勇气去工厂找母亲。在周围女工们齐声反对下,母亲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卷毛票,给了梁晓声,并说:“我挺高兴他爱看书的!”就这样,梁晓声有了自己的第一套长篇小说。
这段故事在梁晓声的回忆文章中反复提及,甚至后来梁晓声还在央视《朗读者》的节目中读过,感动了很多人。这篇文章除了体现母爱的伟大,其实也能从中看到,梁晓声的一生将阅读视为自己生命的渊源,背后有母亲的期许,也有不辜负母亲将全家一天生活费拿来给他买书的挚爱。
“知青作家”
由于家庭贫穷,上小学之后,梁晓声受尽了同学和老师的“白眼”,一度有辍学的念头,多亏语文老师的支持,梁晓声才捱过了困苦与自卑的小学阶段。
1968年,中学毕业的梁晓声赶上了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运动,为了响应到边疆去的号召,梁晓声自愿报名到中苏边境线附近的瑷珲县,成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第一批战士。
时代成就作家,作家也在改变人们对时代的认识。
作为“知识青年”的一分子,梁晓声因缘巧合地开始了创作之路。刚到北大荒的最初几年,梁晓声在基层连队。连队每隔半月要开批判会或者颂扬会,就需要有人写发言稿。半推半就中,梁晓声开始了最早的创作。
少年时的积淀,让梁晓声很快脱颖而出,也树立了对写作的自信。当人有了自信,就会在某一方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在雷锋逝世十周年的纪念日前夕,梁晓声写了一篇题为《雷锋精神不死》的文章,没想到这篇文章立即在《兵团战士报》上发表了,还被列为那一年的“重要文章”。
梁晓生说:“如果没有《兵团战士报》,我今天也许不会走在文学道路上。”
出色的文采,让梁晓声参加了全兵团第二届文学创作班,在那里,梁晓声向文学迈出了第一步,他意识到“我在连队种种‘写’的实践中所沾染的时代的‘八股’文风,对搞文学的人是有害的”。
观念摆正了,梁晓声的学习也就更加刻苦。每天,梁晓声都会学习到两三点钟。在培训班的刻苦学习和创作,奠定了他的文学理论基础,此后对文学的创作,更加得心应手。
不久,梁晓声创作了小说《向导》。1974年,复旦大学的一名老师来到兵团招生,无意中读到了这篇《向导》。这位老师后来专门坐车赶到梁晓声所在的连队,与梁晓声做了长谈。经过这位老师的力荐,梁晓声进入了复旦,开始了大学生涯。
毕业之后,梁晓声被分配到了北京电影制片厂从事文学编辑工作,一干就是12年。由此,正式开始了文学创作。梁晓声将自己北大荒7年的生活经历,化成了一部部以知青为题材的系列小说,比如《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等。
不忘初心
对于知青时代,那些身处其中的人,赞美者有之,愤恨者也有之。梁晓声也经历了诸多不愉快的经历,比如遭人陷害,因“思想立场错误”被“精简”到木材加工厂扛木头。但是,每次危难之际,都有善良的人的帮助,梁晓声都会转危为安。
所以,他感谢那个时代,为他提供了诸多写作的素材,比如,他就将自己被“精简”的原因写进了《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在小说中,“我”因母亲生病,连里不批假,擅自回到了城市去探望母亲。其实,这个“我”是当时梁晓声身旁的一位知青。小说中,副指导员李晓燕替“我”向连长辩护,最终被连长“精简”。
梁晓声在木材厂扛木头的时候,一位崔干事为了他越级去找团领导交涉。有一次,崔干事严厉地对梁晓声说:“听着,你要挺住这一时期,我将把你调离一团!参加过我们兵团创作培训班的知青,应当有几个成为作家。我负责抓全团的文学创作,我对你不只有友情,还有责任。”
梁晓声说:“中国好像不会再有作家了吧?”崔干事说:“我指将来!十年后,二十年后!作家是时代的产儿。十年、二十年后,我的话定见分晓!”
不知道是一语成谶,还是梁晓声受到了暗示,仅仅十年后,梁晓声就成为了名满全国的知青作家。因为小说的发表和影视剧的上映,梁晓声还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落实知青的政策。比如,黑龙江的很多知青,因为梁晓声的小说,很快被安排了回城,并给他们安排了工作。
或许是当初的经历,让梁晓声看到了文学的社会作用,后来的几十年里,梁晓声从小说逐渐转向了文化时评,他希望文学能够再次影响时代。
然而,时过境迁,在娱乐多元化的当下,严肃文学的作用在逐渐弱化,不过,梁晓声不忘初心,即使影响微弱,却仍旧坚信文学的力量。
前几年,由他小说改编的《知青》《返城年代》遭到了很多人的非议,认为他写的知青时代过于理想化。或许,这是梁晓声有意为之,他不回避苦难,但更愿意将知青写得可爱一些。任何时代,社会都有好人和坏人,惩恶扬善,将人性的正能量传递出来,这应该是梁晓声创作的初衷,当然,他在小说中也从来不回避苦难。
现在,梁晓声告别了“知青文学”,用《人世间》去呈现更宏大的主题,那就是多层次描写中国社会巨大的变迁,在大时代中努力践行中国的传统道德。《人世间》中有他父亲和他自己的影子。
除了写小说、文化时评之外,后来梁晓声还创作儿童文学,甚至在中国语言大学和很多中小学讲授语文写作。他希望孩子们写作,能够更多的考虑有趣,而不是文章的社会意义。但是,他的这些观点,却遭到很多家长的不理解。但梁晓声没有退缩,仍旧在写,在说,在表达他的观点。
即使对现在很多年轻人来说,他说的有些不合时宜,但毕竟只要写,就还是会有一点作用的。
梁晓声,一位知名作家,但他的思想,他对社会的责任,却让他永远将自己看成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能够随时与大众同呼吸、共命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