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末年从此节操是路人,有一个人叫范摅(shū),具体的生卒年已不可考,自号五云溪人,吴(江苏吴县)地人。大约唐僖宗乾符中前后在世,他写过一本笔记体小说叫《云溪友议》, 书中所载大多为开元之后的异闻野史,其中又以诗话为多。唐代很多诗人的轶文趣事,正史没有记载的,往往就依靠这本书得以流传,比如王梵志的十余首诗等等(前面写过他的类似打油诗的文章)。这本书里还记有一些神鬼故事,比如韦皋遇玉箫,王轩遇西施等,这些内容已经不是名流轶事记载,而是神话、传奇文学的性质了。
(《云溪友议》书影)
今天我们就说说这本书里记载的一则故事从此节操是路人。
唐元和年间(“元和”是唐宪宗李纯的年号,就是刘禹锡、柳宗元他们“永贞革新”失败后的那个皇帝),有一个秀才叫崔郊,崔郊姑母家里有一位婢女,总之长得容姿不凡且极擅音律,崔郊跟她互相爱恋,甚至私订终身从此节操是路人。后来因为姑母家穷,将婢女以四十万钱的价格卖给了宰相于頔,由于这个婢女确实才貌出众,于頔也非常宠爱这个婢女。这下可苦了崔郊,他只能终日思慕不已,相府森严,不得见人,于是他想尽一切办法靠近相府,想要再见一见这个婢女。
(唐宪宗像)
这一年的寒食节,婢女终于出府,与守望在门外的崔郊终于相见,两人一见,一番痛哭、一番山盟海誓之外,崔郊还写了一首诗送给婢女,诗名当时没有,我们姑且就跟《全唐诗》一样叫它《赠婢》(也有一说叫《赠去婢》),全诗如下:
(诗意图)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崔郊是面也见了,诗也写了,虽然仍然不能释怀,但终也无计可施,只能终日怏怏不乐。谁料到有一个嫉妒崔郊的人打听到这件事之后,私下里向于頔原封不动地告了密。于頔读完这首诗之后,下令召见崔郊,左右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了,崔郊这个时候忧悔不已,但已经无处可逃了,只能硬着头皮去见于頔。等到于頔见到崔郊,上前握住手说:“‘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就是你写的啊,40万钱又算个啥,你为啥不早点说”。于下下令让婢女跟崔郊同归,甚至还细心地增添了婢女的妆奁首饰。
(诗意图)
于頔也是个诗人,《全唐诗》存诗两首,这件事当然算得上是诗坛佳话。《全唐诗话》里也有这个故事,所载情节大致相仿,说不定确有其事吧。
崔郊在《全唐诗》里只收了这一首诗,算是孤篇留名的诗人了,这首诗里还出了“侯门似海”这个成语,可见这首诗的影响力。
(石崇的优游生活)
“公子王孙逐后尘”这是典型的烘托手法,借用公子王孙的追求来显示女子的美貌。“绿珠垂泪滴罗巾”这一句中“绿珠”用了典故,西晋富豪石崇曾经有一名宠妾叫绿珠,传说她“美而艳,善吹笛”石崇非常宠爱,到赵王伦当权时,他的手下孙秀倚仗权势,点名向石崇索要绿珠,石崇当然拒绝,不久,石崇被收下狱,罪名是造反,遭夷三族,绿珠不堪其辱,坠楼身死。理解了“绿珠”的含义,这一句的意思就非常明白了,就是像绿珠一样的悲泣流泪滴湿罗巾。
(京剧《绿珠坠楼》剧照)
“侯门一入深如海”,“侯门”指权贵之家,女子一进入权贵之门就像进了大海一样深不见底。“从此萧郎是路人”,“萧郎”这个词的来源有两种说法,一种大致是缘于汉代刘向的《列仙传》,里面有一个故事:“萧史者,秦穆公时人也,善吹箫,能致白孔雀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凤鸣,居数年,吹似凤声,凤凰来止其屋,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不下数年,一日皆随凤凰飞去。故秦人为作凤女祠于雍宫中,时有箫声而已。”于是后世就用“弄玉”泛指美女或仙女;用“萧史”借指情郎或佳偶,又称“萧郎”;另一种说法是“萧郎”就是指梁武帝萧衍(这个人物在电视剧《琅琊榜》上演后广为人知,就是大梁的老皇帝的人物原型) ,他是个风流多才的男子,于是后人便以萧郎代指女子所爱的男子。有意思的是,古诗文里还有“萧娘”的说法,唐人以“萧娘”为女子的泛称。
(“萧郎”的来由之一是萧衍)
从“侯门深如海”的比喻,到“一入”与“从此”句式,诗中所透出的是深沉的绝望,这种绝望是彻头彻尾的,否则就不是“深如海”,后面的句式也是无可奈何而绝望的,这种写法显然要比直接抒情写多么思念、多么无奈要更加感人。
心上人被“侯门”所夺,最终悲剧结尾的故事,在封建社会是常见的事情,弱小的一方无可奈何,因为对方太过强大,除了陷入绝望再无他途。这里的侯门指一切有权势的人,上自皇帝,下至公侯,并不单指有侯爵这个爵位的门第,渐次发展,崔郊诗中所说的“侯门”也渐渐成为权势之家的代名词,或者仔细算来,这也算崔郊的一点历史贡献吧。
(港版《笑傲江湖》中的林青霞)
当然,崔郊是幸运的,他写了一首诗,不但留给后世一个“侯门似海”的成语,同时也领回了自己的女人,甚至这首诗还创造了一个句式,即“一入”……“从此”。典型的例子可以举两个:一个是网络流行语“一入段子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另一个是电影《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李连杰、林青霞版)里有几句诗:“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据说是出自香港词作家黄沾的一首七律诗,其中的“一入”其实是一种生活的选择,同时也是说人生总有不少转折的节点(比如选择一个行业,爱上一个人,选择一个城市等等),从这个节点开始,人的一生彻底改变了,这个节点可能是关键而又让人痛苦的,这大概是从崔郊的这首诗递延下来的情绪的再一次“感发”吧。
(【唐诗闲读】之106,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