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 推拿:让普通生活闪闪发光,作家毕飞宇解读《推拿》《小说生活》

半岛记者 黄靖斐

毕飞宇 推拿:让普通生活闪闪发光,作家毕飞宇解读《推拿》《小说生活》

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策划的“与故事讲述者面对面——茅奖系列沙龙活动”第三期邀请了作家毕飞宇毕飞宇 推拿,在近三十年的创作中,毕飞宇不以高产著称,但他获茅奖的作品《推拿》因气质独特一亮相就引发关注。毕飞宇的文字内容始终关注生活中的人们。在沙龙活动中,毕飞宇也分享了对《推拿》及新书《小说生活》的解读,“我把黑暗尽可能拉到阳光底下。”

毕飞宇 推拿:让普通生活闪闪发光,作家毕飞宇解读《推拿》《小说生活》

电影《推拿》没打“美学”的光

记者毕飞宇 推拿:《推拿》在您的作品中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跟您其他作品有什么不一样?

毕飞宇毕飞宇 推拿:在《推拿》之前我刚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平原》,所有的朋友都认为一定能得奖,但结果并没有。那时候很年轻,对这个奖也看得比较重。我后来告诉自己:兄弟,你就是一个乡下孩子,从乡村出来写了《玉米》《平原》,就踏踏实实做喜欢的事,没得奖不就失落了一下吗?

写《推拿》时内心建设做得特别好,至于茅盾文学奖是不是关注宏大题材、历史题材、史诗模式,所有评奖的可能性我都没考虑。《推拿》获得了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给我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同时我也觉得评委们的标准也有了改变,他们向那些看上去不可能得奖的小说敞开了本该宽广的胸怀。如果我在写《推拿》时,想着一定要写一个符合茅盾文学奖的作品,也许“推拿”这个题材我不敢碰,它很边缘,又没有历史感和宏大的天问,无非就是写了被所有人忽略、几乎已经不存在的生活。我和命运拔河,把黑暗尽可能拉到阳光底下来。

《推拿》体量很小,就写了几个月。有人说毕飞宇用短篇的方式写了一个长篇,没几年这句话让我非常骄傲,用一个短篇的方式把长篇那么复杂的人际、内容写干净了,而且一点都不乱。

记者:《推拿》从诞生到后来获得茅奖,后来拍成了电视剧、电影、话剧,用各种艺术形式来呈现,在您的作品中“嫁妆”特别多,您怎么看这个?

毕飞宇:我的小说里,“嫁妆”最多的还是《青衣》,《推拿》有电影版、电视剧版、话剧版。《推拿》在第64届柏林电影节获得了最佳艺术贡献银熊奖,这个奖某种程度是奖给《推拿》的摄影师曾健的。娄烨拍的这个电影是推拿人,拍的时候他让光师打灯,所有人脸上、背景的光非常符合电影语言美学,可是有一天,一个盲人演员在走位的时候摔了一跤,打光的电线绊了他一脚。娄烨让剧组全部停下来,讨论电影美学和伦理。娄烨给这个剧组的问题是,《推拿》的画面该不该是美的?灿烂的?饱满的?他的回答,不是。我认为,《推拿》电影画面的丑、暗淡是一部电影的胸怀、良知。

一本不完美但“像我”的书

记者:你把自己的作品归于通俗文学还是纯文学?

毕飞宇:经常有朋友问我,通俗文学、纯文学有没有区别,我说有。区别在哪儿?比如一个特别惊心动魄的题材,故事情节一环扣一环,这种吸引人注意的题材,我们叫它通俗小说,它靠题材本身吸引人。纯文学则是描写最日常、最普通的、你我都经历的生活,通过你的手、脑、心,让最普通的生活闪闪发光。

记者:新书《小说生活》记录了您和评论家张莉历时半年的对谈内容,谈谈你们的“合作”吧?

毕飞宇:评论家真正用手指摸到小说的人不多,而写小说的人其实不懂文学,就知道写,感受到一些东西,觉得用这种方法把它表达出来。通过一篇小说呈现怎样的历史、呈现怎样的时代,这不是我想的事情,只是小说呈现的过程中,很可能正好贴合上了。所以批评家和作家,理论上是很好的聊天伙伴,其实是过不到一起去的“两口子”,一个是川菜的,一个是淮扬菜,因为两个人相敬如宾,过日子也能过得下去。张莉是可以跟我吃到一块去的批评家,从我俩“过日子”的方式里面能感觉到。

我收获了一本不完美但是特别像我的书。我要让读者看到的,是具体的那个叫毕飞宇的人,他的文学、小说。一个好作家让读者最后发现他的内心,这才是最牛的事情。

《青衣》后写《玉米》很分裂

记者:在创作过程中有哪些您个人的特色?遇到困难是怎么解决的?

毕飞宇:我早年写诗,当然写得很不好,比较着急,写小说之后变得很有耐心,原因在于每天几乎都会遇到困难。小说的美和形态究竟是怎样的?特别渴望激情澎湃还是意味深长?这个美学形态最后是由人物、事件、推进起来的。

小说《玉米》是在《青衣》之后写的,《青衣》很唯美、忧伤,句子特别长,语言里有很多修饰,那是舞台上的青衣,是女人中的女人,脸上有贴片,眼角是吊起来的,所以它的汉语形态是忧伤、妖娆、绝望、疼痛,那就决定它不能是生活语言。等我写完进入《玉米》时,写了一万多字都是这样的语言,但写到玉米的母亲,一个不太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她一说话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苏北乡村妇女的调子,这对一个小说家来讲该有多焦灼。

最后我选择的办法是把这一万字去掉不要,所以它的风格特别统一,遇到“风格分裂”的时候,所有好东西都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对于作家来讲,所谓风格跟读者所理解的不同,它非常具体,牵扯到每一个字,是碰到小说的具体章节、事件和人物的时候,你发现你的手变了,调子变了,敏锐地感觉到新的生命诞生了,你抓住了它。

和余华并称文坛两大“懒汉”

记者:您不是一个高产的作家,您的时间都用来健身了吗?

毕飞宇:如果问我儿子,爸爸是不是教你成为一个有毅力、很努力的人?我从来不这样教他,我知道一个常识,在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里头,毅力的作用巨大,但是相对于人的一生而言,毅力的作用等于零。我从来不相信毅力,好多年轻人趁着身体好,中了努力和毅力的毒,伤害一生自己都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去写作、要健身呢?我喜欢啊,我是太热爱运动的人,但真的不是为了让自己有肌肉、体型好看。因为我比较瘦,脸也比较严肃,长期以来大家特别容易把我往文坛劳模的方向去靠。

我跟你们说,中国文坛两大懒汉,余华和我,大概再也没有人写得比我们少了。原来余华说他写得比我少一些,但他的《兄弟》体量太大,现在他的字数都比我多,我55岁,写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我的小说字数加起来还不到300万字。